《中华胶与黄皮蕉》（下）
2019.6.21
2019.6.21
据说，香港百万人示威游行“反送中”，是捍卫民主、自由、人权。我没有否定它。但是，我很好奇，怎么没有抬黄宗羲出来？怎么香港人历来向中央政府要民主自由却都从来没有黄宗羲的份？香港人要中国大陆跟着它讲民主、自由、人权，怎么可以不抬黄宗羲出来？这怎么对得起这位1610年在绍兴出生的中国第一个“民主派”？
或许，那一百万港人里、那两百万港人里，没有几个知道黄宗羲是谁？香港人所熟悉的那套西方民主、自由、人权，启蒙源头是法国的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不是黄宗羲。卢梭，1712年生人，足足比黄宗羲晚生了102年。
为什么要提黄宗羲？因为我要说明，示威的香港人跟大陆讨的民主自由是“洋货”，中国没有，中国只有“国货”。香港人如果不识国货，只懂洋货，却一味要用示威游行来跟中国大陆讨洋货，就永远也没法沟通，最终就必然只能诉诸武戏，就必然只能打人头，而不是数人头。
香港人必须先搞明白，为什么洋人的那套民主、自由、人权，就是没办法在中国落地生根，而偏偏这个庞然大国却可以乱了又治，永远打不死，永远（至少到2047年让位给印度之前）是世界第一人口大国，还越来越强、越来越富，富强到让香港人喘不过气。
黄宗羲34岁作为明末遗臣，曾经反清复明失败，被清廷通缉。后来平安无事，更得到康熙皇帝下诏，要选为清朝的“博学鸿儒”，可见他学问之大、品德之高。但他仍然拒不仕清，一辈子保住气节，被士林赞扬为“人格完全可称无憾者”。
黄宗羲的政治学观点，即使在今天来看，都足以让人惊叹得瞠目结舌。他主张“天下为主，君为客”，说官员必须“为天下，非为君（统治者）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他还说，“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向使无君，人各得自私也，人各得自利也”。看到了吧？晚他102年生的卢梭还没讲《民约论》“社会契约”的时候，他早已经在倡导个人自由主义了，已经在讲“民主君客”论了。
可为什么这样一个既受到百姓敬仰、士林尊崇，又承蒙朝廷厚爱的“鸿儒”，民主思想却没有像卢梭那样，开花结果？黄宗羲活到85岁，讲学几十年，著述等身，绝对有充分的时间让他的思想得到传播，为什么完全没有开花结果？这里面，会没有原因吗？
当然有原因。根本原因便是这种“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政治思想，尽管符合我们认知的一般人性，却完全跟中国几千年一脉相传下来的集体主义文化思想无法契合。
西方民主思想立基于希腊神话中的个人主义，以及基督文明的神造世人，人人平等。尽管在不到200年之前的几千年里，西方统治阶层其实也从来没有跟百姓真正平等，连教会都专制到使整个欧洲中世纪陷入千年的黑暗期，但是，毕竟西方文明立基于个人主义、神造世人，后来搞“民主”，也就顺理成章。
人口最大国的中国则没有“个人主义”，只有“集体主义”。中国只有“敬德保民”的民本思想。民本思想就是集体主义。即便到了今天，许多人还天天在念着几千年前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云云，而不知这其实不符合现在国际流行的西方式民主体制。重览一遍中国思想史，就会惊觉民主思想是那么的跟中国人格格不入。中国尽管也有像希腊那样五花八门的神，但中国的神不造人，中国的神甚至不管皇帝。皇帝是由“天”管的，代表“天”来照顾“天下（万民）”。万民即使做主了，只能是“天下”，不是“天”。
你看香港人受英国人156年统治，只要有“自由”，他们从来也没跟英国主人讨要“民主”。香港人学到的民主，只是民主皮毛，不是血液。同样以黄皮汉族为主要人口的新加坡，早在200年前就被英国人登陆了，至今还没被西方民主派认为是个真正民主国家。至于台湾那些自认不是中国人的台独分子，天天歌颂怀念日本的残酷殖民统治，更不是在讨要民主呀！奇吧？所以，究竟何苦强求中国大陆必须采用西方那套“民主”东西？
中国人始终依恋于民本思想。民本思想是“保民”、“使民”，不是“由民做主”，也不是黄宗羲要的“万民为主”。就像孔子说的，对人民只要“庶之，富之，教之，使之”，即是德政。即使打倒了孔家店，中国人民最后还是认为，只要政府能让我生养，让我富裕，让我受好教育过好日子，我就听政府的。事实不是这样吗？连新加坡华人——不论是“中华胶”还是“黄皮蕉”——几乎都这样！
照理说，中国既然三代以来就有“公天下”的思想，应该是顺势就发展为民主体制呀，偏偏现实版本却是“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而已。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公”吧？于是，喝洋水的孙中山打出了一个民主共和的“民国”，袁世凯就要设法新建一个“中华帝国”。袁世凯死，逊了大清帝位的清朝末代皇帝，连满洲国那样的儿皇帝也还要干它一干，过过老瘾。总之，就是称帝之心不死。如果不是中国人民自古偏好此道，你如何解释？
你香港人不是看不起大陆人吗？不好意思，中国人从孔老夫子以降，甚至从更早的尧舜禹汤文武以降，就是“看不起”自己人民的。这是中国的传统思想文化，没得说的。但是，你别误会，这种“看不起”，是俯视，不是你香港人那种“看不起”，那是鄙视。中国传统思想强调的是人民需要受到保护、需要得到恩惠；民再怎么贵，君再怎么轻，也只是提醒统治者须以民为本，不是要民当家作主！
所以，中国传统对君主的教训便是：敬德保民，惟天惠民。换言之，统治者如果没把人民照顾好，就丧失“天命”，丢掉政权。“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我们都朗朗上口，而这个逻辑是可以倒过来的，得天下者必然就是得民心者，不然像袁世凯，好好的大总统做得不够过瘾，偏要称帝，1915年12月12日改为帝制，1916年元月1日登基，3月22日就受不了内外压力，放弃帝制，6月6日就活活气死了。
由此观之，如果香港人气不死习大大的话，就证明现阶段中共政权确有其强大的民意支持，确有其“天命”，确有其存在的道理。我们可以不服，可以不甘于沦为“中华胶”之一，那就准备让下一代早日做“黄皮蕉”，走得远远的，换掉血液就是。除此之外，300年内，恐怕也别无它途了。
我讲300年，算客气了。前天写完上篇，回家路上听广播，是专访一位文青律师，谈他经常处理离婚案。他说，三分一婚姻都是失败收场。然后，半带玩笑的说，或许“一夫一妻”是不适合人类这种动物的。在咯咯咯声中，他笑问说，“不是吗？马来西亚一夫一妻制，是1982年才正式开始的，这对有200万年基因的人类来说，算甚么呀？”
律师说的或许是玩笑话，但是，同理，不过200年的西方民主玩意，对至少五六千年帝制一脉相承的集体主义中国来说，算什么呀！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不知是该为“中华胶”哀、为“黄皮蕉”喜？还是该为“中华胶”喜、为“黄皮蕉”哀？坦白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要做“中华胶”还是“黄皮蕉”，应该可以自由选择吧？此胶与彼蕉之间，才是真的何必相煎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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