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2.19
《己亥元宵》
转眼又是元夕。生在马来西亚,不见“花千树”,更无“星如雨”,就算蓦然回首,也不知有谁还在那灯火阑珊处。庆幸昨夜邻里没闹,不似那除夕与天公诞,尽是扰人清梦惊天大响炮。
按祖宗年岁算法,此刻起,六十有二矣。耳顺已逾,古稀未及,虽未盖棺,却已经可以论定:一辈子,胸无千军之策,手无缚鸡之力,庸庸碌碌 ,无一日闲逸,却也无一夜饥寒。幸矣。
虽说庸碌,也非一无是处吧:下笔千言,三餐温饱;满纸谠论,砭弊扬善。半辈子如此,也算不负师大教育之恩。素不敢高攀杜工部的“文章千古事”,但是从社会教育功过言,“得失”还是不仅“寸心知”的。无憾。
除了小时候对漫画书和武侠小说“手不释卷”,其他时间,我都不好读书,至少是不太喜欢读书,常常就是“看看”而已,稍微用一点功的,都是为了应付考试;其余,尽是工作需要才阅读。偏偏年过六旬从头评价,依然不过一介直肠直肚的笨书生,何止别无长物?
书生?呵呵,看来还是沾了祖籍家乡的好运,得百代文宗的遗泽。
年岁越长,越是崇敬韩文公的“文以载道”,尤其敬佩他敢进犯龙颜,写下千古名篇《论佛骨表》(也称《谏迎佛骨表》),让我常常情不自禁遥想当年:原本不过是天涯海角偏野之地,潮州何德何能,竟然因为“狂放粗疏”的韩愈贬谪到此短短不足十个月,就从此打开千年文风?
每念及此,还能不敬畏“文章千古事”么?哪怕毛泽东讥笑韩文公“爱把话说尽”(心直口快,难怪皇帝要杀他的头),我还是坚信,“话到口边留半句”终究不该是读书人的戒律,遑论学老毛那样翻云覆雨?
欧阳修文章、功名、道德俱全,他敬仰的大儒却恰恰就是韩愈。欧老虽然谦虚自称“文章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其实那是勉励科举入仕者须干实事,别放空言。那个时代嘛,如果光写文章,不入仕途,基本上也就与贩夫走卒之于市井无异。现在时代不同,言论文章也能及于政事,既及于政事,就及于万事万物。对读书人而言,入仕不入仕,也就没多少差别了。
然而,欧阳修毕竟还是先能“文章润身”,方才“政事及物”。那些没有能力写出足以自我润身文章的狗屁政论者,尽卖一些颠倒是非、指鹿为马、阿谀奉承的垃圾,文笔再好,也是文匪文棍而已,如果还进而登堂入室,那就更是祸国殃民的大贼!
遗憾当今马来西亚,华文媒体偏偏尽是充斥着这类文匪文棍甚至大贼。遗憾!羞耻!
近年,美国媒体人David Brooks把人的美德分为“简历美德”(Resume Virtues)与“悼词美德”(Eulogy Virtues),新论一出,广为传播。我初闻之,也感新鲜,但是,再想几回,则不禁莞尔。盖洋人不识“文章千古事”也。David Brooks曾经竭力为文,支持小布什入侵伊拉克,这个作为,该归属于哪种美德?
对于一个既没有文章润身,又无政事及物的人来说,不论是求职时自我介绍的优点,还是死后别人悼念的好话,都不过是五分钟的“美德”——阅5分钟,听5分钟,连一年一月都够不上,何况“千古”?何“美德”之有啊?
当然,“简历美德”,我还是曾经需要过的,此生用了一次,求职谋生嘛;至于“悼词美德”,我就毫无渴望了。
值此元宵良辰,不赏月,不看灯,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足矣。
祝福好友们,不论今夕何夕,都有个良辰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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