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谈"老师"这尊称、浅论"教师奖"与师道,三帖
《老师》写于2022年8月9日
我一般上不会因为有人称呼我“老师”而别扭,就像对那些我觉得他们懂得远比我多、做得远比我好的人,我也会毫不别扭尊称他们“老师“。
三人行尚且必有我师焉,何况每天交往的人常常不止数以十计,其中怎么可能会没有应该尊称一声"老师"的人?
当然,别人叫我一声“老师”,我也不是一概当之无愧,很多时候,我也谦辞,说“不敢当”。同理,我也不会胡乱称呼我的同学朋友为“老师”。不过,如果他或她已经是在学术界或某个领域卓有成就,有能力在课堂上给我讲课示范,那么,无论他们年龄多轻,我也会尊称他们“老师”。我不觉得别扭,我相信他们也不会觉得别扭。
尊称,是普世人际文化;尊上加尊,也同样是中国文化/中华文化;至于亲上加尊,就是中国的独有文化。中国文化,绝不直呼父母名字,称“父亲”还不够,有时候,还得称“父亲大人”。中国文化,除非骂人,不然也不直呼“你爸”,而是“令尊”,有时候,称呼“令尊”还不够礼貌,须再加两字,称“令尊大人”。
洋文化没尊称吗?笑话! 尊称一箩筐。远的不说,看看马来西亚统治者的正式尊称,相信很多人背三遍也未必记得住。至于那些YB们,不计美丑,不论善恶,一概YB称之,他们就心情愉悦了,不提名字都不以为忤。
即使在现代的法庭上,也不能直呼“Judge”,哪怕是小小的“Magistrate”,也不能直呼Magistrate,必须称Your Honor与My Lord。即使是在法庭之外,可以随便一点地称Judge xx,也须避免称Sir,更忌讳称Mr/Madam之类。但是,发觉到吗,人家那些洋洋洒洒的连串尊称,都是给位高权重的人!
尊卑文化,虽是人类普世的,却唯独中国文化的尊称,除了上面提到那种外加于权位的连串尊贵名堂之外,还有仅仅源自于血脉、发自于内心的情感敬语,例如,伯叔姑姨都是,尤其更独特的,只有中国文化才有“师父”一词,亦师亦父。可见,中国的人际关系文化,不仅有普世的位阶高低的尊称,更有独有的仅仅重视亲疏分际、情感浓淡、才能高下的尊称。
所有先秦古籍引述先贤的话,其名字前面,必有“子”字,即现代称的“先生”、“老师”。哪怕那个“子”是一辈子穷困潦倒、没有一官半职,人们也是对他们照“子”不误。这就是中国独有的尊师文化,与地位富贵不富贵、尊荣不尊荣,没有必然关系。
不懂中国文化,就会以为“老师”一词只是外加的名堂,或者更荒谬地,以为“老师”一词是枷锁、是压力,仿佛迫使被称为“老师”者必须全知全能、道德无瑕。
唉,万世师表只能有一个,难道除孔老夫子之外,就不能有人配称"老师"了?
《老师可以人生空白吗?》写于2017年8月11日
哈!是的,这是个奇怪的话题。刺激我对这个话题作出回应,进而思考的,是因为有一位当老师的温婉美丽的学姐引述了多年前退休的老校长这么一句话:“如果把我从宽柔抽离,我的人生是空白的。”原话里的宽柔,可能是单指中学,也可能是中学加小学。而这位美丽的老师说,她是把自己就读的宽柔小学、就读的宽柔中学,乃至从台湾的大学毕业后在宽柔中学任教至退休的人生,融在“宽柔”两字里。不论宽柔两字指的是中学还是中小学,都是学校。
我认同学生、校友、校工、职工甚至董事引用“如果把我从宽柔抽离,我的人生是空白的”这句话,但始终不赞同老师这么说。
为什么我不赞同老师说这话?理由是:任何为人师者,不论是大学的、中学的、小学的,甚至幼儿园的,也不论有没有学校,也不论是一所学校还是多所学校,他或她当老师,其人生都不应该是空白的。不都这么说吗:学生是一张张的白纸。把白纸交给空白的老师?那会是什么结果?
老师不是空白的。老师是彩笔,老师是音符,老师是智慧的文字与符号的化身。彩笔、音符、智慧的文字符号,在老师身上、在老师血液里、在老师言谈教诲中。有没有学校,都应当如此。如果一辈子只任教于一所学校的老师说,“抽离学校人生就空白”,那么,那些历任于多所学校的老师,究竟是沦为稀松平常了?还是更珍稀了?哈,任你抽离哪所学校 ,他们的人生好像还是满满不空白的?
我也尝试把“如果把学校抽离,我的人生是空白的”这句话理解为为人师者的谦虚。可再深入一想,还是不妥。是的,每个人都应该谦虚受教,但是,不是每个人都应该彻底谦虚到抽空自己,教师就是其中一种不可自谦过头的身份。为人师者,温良恭俭让?当然不错,但这不是必需的第一条件。李敖经常讲,当年台湾大学校长傅斯年见蒋介石,不但椅子坐满,还翘二郎腿。这就是当老师者表现的铮铮铁骨。而那个历任台北市长、台湾省主席、副总统的李登辉,见蒋经国时,椅子只敢坐半截。李登辉这个人后来露出什么德性?世人多已不屑。
2009年,中国一位享寿98岁的国宝级教授逝世。这位教授除了文化大革命期间下放牛棚,几乎一辈子都在北京大学校园里——教在北大,住在北大,退休在北大,死也在北大。他的名字叫季羡林。他从1946年国外学成就受聘北大,到1983年退休后,北大给他提供一套房子,以终身教授荣衔住在校园里,直至终老。如果你说,把北大抽离,季羡林的人生是空白的,那你会被天下人不只是中国人笑死,笑你无知。
季羡林是在国际上负有盛名的东方学大师、语言学家、文学家、中国国学家、又是佛学家、史学家、教育家。他不仅通英文、德文、梵文、巴利文,还能阅读俄文、法文,尤精于一种我孤陋寡闻毫无所悉的吐火罗文(据百科介绍,是当代世界上分布区域最广的印欧语系中的一种独立语言),而他是世界上仅有的精于此语言的几位学者之一,也被赞誉为“梵学、佛学、吐火罗文研究并举,中国文学、比较文学、文艺理论研究齐飞”的大学者!北大没有他,北大缺一个大角;他没有北大,学问依旧大。
马来西亚政客和华社近年喜欢谈中庸。《中庸》之所以广为人知,是因为南宋有个大教育家名叫朱熹,耗毕生精力集注合刊《四书》(内含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今人都爱吟几句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拜朱熹之功。朱熹官做不大,半途就罢职,但是,他的讲学,一堂课可以吸引千人聆听。而从唐朝传下来的中国古代四大书院,其中江西庐山的白鹿洞书院,就是朱熹从山林废墟中重建重振起来的。他不仅建校,还当校长,立校规,聘名师,又自己讲学。此后千年,各地书院大多按照他的规章办法开办出来。而且,他还不只重建白鹿洞,又到另一古书院——湖南的岳麓书院——讲学,重振岳麓雄风。千年以后,这个岳麓书院一度成为师范学院,出了一个学生,名叫毛泽东。
不仅如此,据记载,朱熹晚年退居福建,又陆续创办几所书院,这些,我都不懂,查出其中最著名的有寒泉精舍、武夷精舍和竹林精舍等等。至于朱熹的门生在全中国办书院,那就不胜计数了。反正,这些后来的书院我都不熟悉,如果能熟悉一点他的学说著述,就非常了不起了。你说,这样一位教育家,把全部书院抽离,他会空白么?呵呵。
宽中曾经有一位老师,从霹雳安顺来新山宽中任职,时间不是很长,但是一辈子从事音乐教育,桃李满天下,备受学生校友尊敬爱戴,对马来西亚,尤其对新山的音乐艺术普及与提升,贡献巨大,他就是陈徽崇老师。他数年前病故时,宽中起初还不让在校同学去探丧送殡,校友为之哗然,后来校方才在校园补办追思会。
宽中当然是陈徽崇老师的一张舞台,但是,即使把宽中完全抽离,他会是一片空白吗?他抽离宽中,是有遗憾的,但他的人生没有因此而空白,反而更大放异彩。
人的职业,如果从非物质的付出形式来区分,基本可归为三类:出劳力、出脑力、出心力。
出劳力的就不必多说了,人人都懂。出脑力的,包括一般医生、律师、工程师、电脑分析员之类的专业人员,需要高学历、中高以上智商、专业知识与技术。老师,则是付出心力者:力,就是学力,深入懂得某些知识和掌握某些技术技能;心,就是懂得分辨是非对错利弊轻重,表现出来就是所谓的爱心、仁心、义理之心。老师若不能付出如此心力,对培养出来的学生还能有什么寄望?此所以,我们称呼医生为医生、称呼律师为律师、称呼工程师为工程师,唯独称呼教师为“老师”,可见付出心力者与付出脑力、劳力者之大不同。
老师与老师之间相比,心力或有高下,但本质则一,只不过彼此分担不同教育阶段的职责而已。每个教育阶段的老师,对学生人格特质的塑造,都非常重要,而最重要的,则是学生人格特质开始定型的中学阶段。因此,中学老师,在学力上或不如大学教授,但在心力上则未必要弱于大学教授,甚至要更胜于大学教授。用句现在的流行词,老师须充满“正能量”。一个充满正能量的人,不论在校不在校,人生当然都不会空白。
我的温婉美丽的学姐引用“如果把我从宽柔抽离,我的人生是空白的”这句话,是充满爱心和感恩之心的。但我希望老师别这么说。学生可以这么说,职工可以这么说,校董也可以这么说,就老师最好别说。
做学生的如果致毕业谢词,可以这么说:“如果把我从XX抽离,我的人生是空白的,无知、幼稚、灰暗,甚至可能陷入歧途、无可救药。感谢老师们教育了我。”做了一辈子职工的,如果告老退休,可以这么说:“如果把我从XX抽离,我的人生是空白的。感谢XX给了我一份安定的职业,养家活口。”做董事的如果卸任退休也要致谢词,可以这么说:“如果把我从XX抽离,我的人生就始终只有铜臭了。感谢XX让我沾染一点文化气息。以前的我,是只要能赚钱什么都敢干的,现在不了,来了XX就不这么干了。”
为人师者呢,若非得要致谢词不可,建议这么说:“如果把我从XX抽离,我的人生会失去很多美好充实的回忆。”
当老师的,可以感谢校董厚爱,赋予重任;可以感谢校长爱才,多所支持,促进了教学成绩;可以感谢同事合作,让工作愉快;可以感谢学生听话受教,尊师重道,让人充满成就感;做老师的,无须感谢学校赐一碗饭,无须感谢学校让安一个家。侠客仗剑走天涯,高僧一缽游四海。老师也如此,永不空白。这就是所谓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老师没有学校,依然可做多姿多彩的老师;学校没有了老师,就只剩一片空白的房子。
《教师奖》写于2016年10月8日
我不知沈慕羽教师奖"奖"什么。不过,得奖总是可喜,得奖总是可贺,得奖者总是可敬。我也恭贺之,恭喜之,尊敬之。
若不是有过常人之处,也不可能平白得奖。但是,教育工作者的得奖,与其他许多奖不一样,重点不一样,要求须更严,着眼须更远。须更严,因为,是为人师,为人师者不可仅仅因“能”而得奖,还得要“正”才得奖。
“正”比“能”重要,在“能”之上。因为奖的重点在人,不是事,更不是物。
发明奖,奖在发明品,没必要奖其人品。
企业奖,奖在业绩盈利,不必计较其足迹。
体育奖,只须奖其比人快,比人强,只要是在规则范围内,何必理会他是否比人正直比人善良?
教师的奖恰恰相反。若其身不正,则其余免谈。管他在课堂上是否舌粲莲花,如果尽说些旁门左道或风花雪月,就仅仅是个教书匠而已,最多是个活泼能干会教书的匠。
身正,洁身自爱,还不够,还不足以奖之,必须气正。如果没有一身正气,教出来的最高成就也不过是一群小犬儒而已,何故奖之?
什么是一身正气?作春秋的典范标准太高,不说,说普通一点的:例如,自己不贪污,仅是身正而已,不够。见人沽名钓誉、投机倒把、公款私用、进行政绩(校绩)工程以自肥、巧立名目以获利等等等等,为人师者,须退而不屑为伍,进而直斥其非,怒揭其弊,才是有为人师表的正气。
为师,不是为公关,圆滑可亲,只算是“能”者,不是正;等而下之,唯唯诺诺趋炎附势更不值一提了。气正,眼光才可能长远,眼界才可能开阔。
当年我念初中时,老校长口才一流,让人叹服。每周周会,必在台上对千余学生苦口婆心侃侃而谈。记不得那么多了,但有两个“教诲”,是终身戒之慎之的,就怕重蹈了老校长的错,贻误众生。
第一个错教诲:老校长说,学校要培养出好品质的学生,就像工厂生产产品,不能有瑕疵缺点。。。。
第二个错教诲:老校长说,学生很重要,学校很重视你们,没有你们学生,哪有我们老师?
呜呼!当年懵懂,只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就是不确定什么地方错了。待稍长了,阅读稍多了,才终于明白,执柯伐柯,其则不远啊,当年教师的老旧办公室里高挂一幅字,“百年树人”,不就解答了工厂产品论的疑惑吗?然而,错误深刻,几十年后,学校董事长说,学生就像老师的手工艺品!哈!进了一小步。
看武侠故事,凡学成高强武功者,必然要经过千山万水拜师学艺,未见名师汲汲于市井之间物色徒弟的。读历史故事,总见立大功建大业者感慨“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未闻宁要千军不要一将者。
记得教育学第一堂课,教授问,为什么要当教师?班上几乎都是刚刚第一志愿进入师大的优秀生,睥睨同侪,轻松回答,“有兴趣教书呀”!倒是没人敢说“看上那个铁饭碗”。结果,那堂课足足被教授训了半个多小时。“教育是讲兴趣的?”“喜欢就来当老师,不喜欢就不当?”。。。。好像讲了很多很多,当时的我万分震慑。那堂课之后,我就知道自己毕业后不敢进课堂当老师了。那是百年树人的大业啊!
当然,身正气正了,算是可以为人师了,但是,如果教育的技能艺术不足,学生不听课不受教,配得什么奖?所以,当教师,还是得有技巧才行。台湾那位能把台湾的政治用语和名牌跑车Ferrari也带进三国演义里的中学教师,是一杰出教师,配得教书技能奖,但还不能得教师奖。
如此说来,实在也没几人可以得到教师奖了?那有什么关系呢?教师的最大“奖品”就是学生。学生的成就就是老师的成就。倘若名重士林而最引以为傲的优异学生后来却成了大贪官大老千或卑劣大商贾,则再大的教师奖也弥补不了此生之憾啊!
可见,教师奖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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